月徽

第二天
十四岁的秦笙和徐徐
十二月月十三日   天气  晴

＂Can you hear my hartbeat ？＂
      ——≪History maker≫

夜凉薄地在月亮上罩了一层冷淡如雾的披挂，秦笙转了转透明笔杆，显得很轻快，只写道，＂我遇见了一个我很喜欢的人。＂

上一本日记用完了，秦笙新买了一本，封面的底色是白色，印着青色的树叶，底下还印着一串小到容易让人忽略的花体英文。

"When you believe in yourself you are unstoppable ."

课外班的角落里坐着一个新来的学生，和秦笙的座位隔了两排。是个文文静静的女生，正低着头写作业，一声不吭地散发着略显不合群的气味，旁边的家长搭讪，问一句才答一句，轻柔且慢地答对着诸如＂嗯＂，＂还行＂，＂一般吧＂之类的话，腼腆地过了头，让人以为她不会大声说话。

秦笙放下在作业本上画画的笔，好奇地转过头上下打量一番，徐徐正低着头飞快地写着一套物理卷子，卷子看上去很难，徐徐在草纸上一步一步的写着，草纸比秦笙的卷子还干净。秦笙叹一口气，又面无表情地转回去，暗自认定此人是那种好孩子的不过时经典款，总之和她不是一国。

她觉得此人十分面善，好像是隔壁班的女生，估计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那种，可能在走廊里擦肩而过，有过一面之缘。

这时的东北天寒地冻，外面来不及清理的雪被来往的上班族和补课班成群的学生踏成了滑溜溜的冰，老旧小区的砖色矮围墙上积起十多公分的雪。热力公司们＂齐心合力＂把整座城市烧得乌烟瘴气，十分体贴周到地把室内温度维持在二十摄氏度，并且只高不低。

教育局整改了几个月，课外班都不敢明目张胆地挂上招牌，只开在一栋离学校极近的老式居民楼里，楼道里充斥着旧楼特有的霉味，被水浸过，已开了裂的墙皮斑驳，脱落的地方露出了泛着青色的砖瓦，尚且完好的地方被密密麻麻的土色脚印覆盖，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楼道很窄，只能容纳两个人并肩通过，铁质的柱形扶手被漆成绿色。

声控灯也不很明亮，只在人用力跺脚时才不紧不慢地亮着昏黄的光。

总之，徐徐一脚踏进来就觉得有些不尽如人意。

不如意事，人之八九，徐徐在心里念叨了几遍。

天很早就黑了，秦笙在亮得发白的灯光下自顾自地写写画画。

眼看着还有十多分钟就要上课，家长也没有陪读的习惯，从小教室里出去了，屋子里除了徐徐和秦笙，还有两个男生。其中一个男生和徐徐挺熟，叫陈雁书，斯文名字用在了略显粗犷的脸上，棉裤和羽绒服从来没出现在这＂芳龄二七＂的勇士身上。

陈雁书抬头看了一眼徐徐，对她的样子见怪不怪，早已波澜不惊，只递给徐徐两根棒棒糖，是楼下超市刚到的货，扁圆的，在牛奶味的中间嵌了一颗杏仁。

另一个男生好像姓丛，这还是徐徐瞥了一眼他校服上的名签，从甲骨文一样的符号里勉强辨认出的。

秦笙没注意徐徐是什么时候悄悄溜到她身边的，耳侧传来略显兴奋的声音，＂你也看'冰尤'？！＂

秦笙一回头就看见徐徐眼放绿光，盯着自己放在桌上用来临摹的明信片。徐徐＂嘿嘿＂一笑，丝毫不认生地在秦笙旁边坐下，眉眼间绷不住喜色，＂维勇教堂订婚那集你看没看？太甜了叭！＂

秦笙心里狠狠一跳，看着徐徐激动的双眼差点要哭——这是遇到知己了！

秦笙和徐徐的关系就像坐了火箭，进展得飞快，才十分钟的功夫就成就了一段＂塑料姐妹花＂的情谊。

秦笙抬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侧的徐徐，突然想起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面善是真的，秦笙在走廊里见过徐徐，徐徐放学的时候按灭了一楼走廊上所有的灯，笑得像一条疯狗。

秦笙的记忆慢慢复苏，神色古怪地看了徐徐一眼，觉得这个人，皮子看着是块原味曲奇，闻着浓郁又无害，只不过没能老老实实做成实心的，一掰开才能发现里面流浆的咸涩夹心。

课外班的座位不固定，秦笙旁边的座位正好是个＂没认主＂的，徐徐上课之前就搬了过去。

陈雁书边写卷子边念叨，＂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夕阳西下……啊啊啊啊啊我要回家！！＂

秦笙白了陈雁书一眼，嗤笑道，＂哟呵，陈哥，你可真是个顾家的男人。＂

陈雁书笑了笑，露出几颗牙齿，＂那当然，我优秀啊。＂

徐徐停住了笔，单手托腮看向那一边，有些冷眼旁观的意味，心里隐隐有点羡慕。徐徐回到了最初的正经模样，用笔尾磕了磕书桌，扶了一下眼镜框，显得有些严肃，带了点不讲情理，＂陈雁书，快写作业吧。＂

说完这话，徐徐一顿，心里滋生出些挫败感，那句＂一起玩啊＂被自己的口是心非打散。

＂下次不能这样了。＂徐徐在灰色的答题卡上涂了一个＂D＂，漫无边际地想着，＂他们真好。＂

徐徐把老师发的卷子按页码摞成一打，很自然地递给了秦笙。徐徐对所有人都一样，她朋友少，能说得上话的女生她都无一例外地照顾。

倒让秦笙有些受宠若惊。

秦笙看着和谁都好，其实和谁都不算是好友。她自来熟，混得开是件挺容易的事，可谁都不愿意和她太好，毕竟在别人看来她朋友还挺多。

她和所有人都说得上话，可没人这么照顾她。

课外班上到晚上九点半，徐徐还得在课外班写完作业再走。初三就是讲题做题，看起来挺厚的一打卷子有两个小时也都做完了。

她本来是不愿上自习班的，徐徐看着指向十二的时针，转着笔就想到秦笙。

长得可爱，也是个很可爱的人，也不像其他人那样，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还要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徐徐抓了抓刘海，走出了老式居民楼的一片昏黄灯光，有些艰难到咀嚼着橙子味的泡泡糖，默默想到，现在看来倒也将就，起码不算太糟糕。

空气里飘出了一股不知名的甜味，让徐徐眉梢一弯，脚下的路显得亮晶晶的，徐徐心口一热，莫名期待起来。